银行里的科幻作家海漄

10月21日晚,海漄是站在台上的科幻作家,从他的偶像刘慈欣手中接过银色奖杯。他的《时空画师》获得2023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。

十多个小时后,当他抵达深圳宝安区的办公楼35层,就回归了另一重身份:房贷中心一名客户经理。和往常一样,他即将为业务指标奔波,偶尔在下班途中会仰望星空。

众人簇拥下,有记者问:“这(得奖后的)一切是不是也很科幻?”他笑了,点点头。

10余家媒体的名牌环绕着大桌中间的“海漄”两字,三台三脚架按照不同角度架设,桌上电脑排成一列,屏幕上充斥着事先罗列好的提问。

“放他面前比较好。”几位记者涌上前,在“海漄”的名牌前摆上自家媒体单位的标志,确保一会儿拍摄时能够入镜。

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,先鞠躬道一声“大家好”。坐定后,他左右扫视了一番,随后抬起眼睛朝上,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的人群,双手交握在一起。

“作为继刘慈欣、郝景芳之后,第三位获此(雨果奖)殊荣的中国作家,海漄老师有什么感受?”主持人开场发问。

2020年,编辑田兴海第一次拿到《时空画师》的稿件。吸引他的,是故事把可读性、通俗性和科幻创意结合得很好,又在此基础上结合了中国的传统文化。“历史科幻不算主流,但也不是很小众的领域,要在史实的框架上展开想象。”

而在海漄看来,正是历史科幻元素在以往的科幻小说作品中比较少见,才成为打动评委的重要原因。

海漄说,事实上他从未去过故宫,最早是在大国宝藏的纪录片里看到北宋画作《千里江山图》。他不禁好奇,年仅18岁的画师“希孟”为何能得到宋徽宗亲自指点,此后又为何从史料里销声匿迹?他想在小说里,为“希孟”续写一段人生。

于是,他结合另一幅南宋画作《骷髅幻戏图》,平衡史实和想象,创作了一段故宫中两幅画作交融,现代警官周宁遇到古代“鬼影”赵希孟的故事。

2022年4月,《时空画师》发表在和田兴海有版权合作的《银河边缘》杂志上,并在今年6月入围雨果奖。

“我没和别人说过入围的消息,因为我觉得入围就入围吧,后面进展和我关系不大。”海漄笑道。

10月21日晚,尽管田兴海预想过得奖的可能,但当听到“海漄”两字时,“慌乱,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”。坐在第三排的他站起来大喊、拍照。当获奖信息在大屏幕出现时,他的手机上闪过一串恭喜的微信。

得奖后,《时空画师》有过“不够科幻”“想法不够新鲜”等争议,但比起作品本身,网上议论更多的,是科幻作家“海漄”的双重身份。

领奖时,他依旧身着银行工作服,双手扶着演讲台说道:“我直到现在,还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。”

没等闭幕式结束,他就赶往成都双流机场,搭乘最晚一班飞机回到深圳,他把奖杯留在了成都,担心过安检麻烦,耽误行程。

“我觉得您是非常有写作天赋的一个人,当初是因为什么契机进入金融机构工作的?”发布会上有记者提问。

海漄的语调提高,显露出少有的焦急,“我并不觉得我的工作比写作成就低,当时很单纯,觉得金融是一个有非常多机会的行业,我们年轻人不追求机会追求什么?”

海漄的前同事刘越(化名)回忆,大约十年前,他和海漄通过同一批校招进入银行,坐在前后座。

“说实话,第一眼不留意,压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。”刘越只记得,海漄行事颇为低调,不过业务上着实厉害,大大小小的表彰拿了不少。

2014年因为银行业务改革,两人到不同的支行工作,分别做财富和个贷。因为业务有重叠部分,刘越有时会收到海漄的微信:“不好意思,兄弟拜托帮个忙了。”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2017年,聊了聊彼此的指标,之后遇到,都只是匆匆打个招呼。

今年10月22日,刘越收到朋友发来的雨果奖颁奖视频,“快看,这是不是你同事?”

他仔细瞧了瞧,嘟囔道:“不认识呀!”又叫来之前一同在银行工作的妻子看,妻子也没认出来。

直到刘越打开朋友圈,发现深圳的金融圈都在转发“有兄弟拿了雨果奖”,很多人翻出海漄的真实身份,他和妻子这才恍然,确实有点像。他身边很多同行还在说,“怎么都没有这个人的印象?”

刘越说,每天九、十点开完会是银行的常态,大家都为完成指标埋头苦干,“真不知道他写作,没看出来”。

田兴海记得,海漄在网上不算活跃,只是偶尔发言。但他看到海漄是湖南湘潭人,自己恰好在那儿待过不少时间,这才加上了好友。

田兴海得知,海漄上学时发表过一两篇作品,后来因为工作,写作中断了很多年。不久后,田兴海就向海漄邀约第一篇稿件,两人由此开始陆续合作。

田兴海认识的海漄,写作时很固执。“他会特别配合编辑,但也有自己的想法,有时候会妥协,丢掉一些创意,不过如果是他特别看重的东西,他会坚持。”

海漄未发表的作品《极北之地》,改编自苏联修建白令大坝的历史事件,在此基础上虚构了一段叙事。争议不免出现在“虚构的尺度在哪儿”的问题上。

田兴海劝说海漄,加一些更有戏剧性和曲折的情节,会让小说更符合类型文学的阅读范式,更受商业化的青睐。但海漄不肯让步,“虽然是虚构,但一定要把握住真实性”。争论好久,田兴海最终决定尊重海漄的想法。

“历史本身是一个非常厚重的东西,是一门非常严肃的学科,我在幻想的时候是非常非常谨慎的,不能陷入所谓的虚无主义,不能违背历史通行的常识。”一谈到创作,海漄抬起的眼睛逐渐聚焦、发亮,一下打开了话匣子。

工作时,海漄必须追求高效和细致。写作时,海漄便如学生般考究。他会在知网上搜索题材的关键词,把论文和资料下载好,一篇篇阅读,遇到不懂之处询问身边的朋友。

田兴海说,和一些随性的创作者不同,海漄写作前会和编辑商量好才开始动笔,把握好沟通的分寸,交稿时基本不会拖稿。

他第一次见到海漄线年的深圳科技大会上。面前是一位标准的职场人士,“就是在一线城市工作的白领,也是穿了一身西服过来,一表人才。”和他印象里很有纪律性的作者形象完全重叠。

“我从没想过要把爱好当饭吃。”他强调:“我为什么珍视科幻,因为它对我来说,确实不是一个很功利性的东西。不会想着要取得多大的突破,但让我有了心理的归属,让我很充实、很幸福。”

儿时的海漄,父母都是厂里的矿工。放假时为了打发时间,故乡三层楼的书店成了他的“私密花园”。从《海底两万里》读到《珊瑚岛上的死光》,当时他对科幻还没概念,但阅读让他在孤独之外,找到了可以自得其乐的世界。

后来,海漄沉迷于《科幻世界》,一期不落。他借用刘慈欣的文字,幸福的人生在于迷上某样东西,当时他从科幻小说里找到了。“热爱、熟悉之后就想去成为它,这是一个非常自然而然的选择。”

有一次爬山,就在海边。在山与海之间,他看到一座小山的“豪情壮志”,心里升起倚绝壁、眺碧海的快意,笔名“海漄”由此而来。成年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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